“你给钱，我就闭嘴！”

　　9月3日晚，上海市公安局通报消息称，“上海市公安局于日前侦破一起特大新闻敲诈案件，涉案的21世纪网主编和相关管理、采编、经营人员及上海润言、深圳鑫麒麟两家公关公司负责人等8名犯罪嫌疑人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案件涉及上海、北京、广东等省区市的数十家企业。”消息一出如同一枚重磅炸弹，短短五六百字的消息引发诸多报道。

　　而这起案件将会揭开怎样的黑幕？近日，随着调查深入，一个以财经媒体为主导、公关公司为中间人、拟上市公司和上市企业为受害者的特大新闻敲诈链条浮出水面。

21世纪网2010年独立运营 原为《21世纪经济报道》网络电子版

　　据了解，21世纪网进入公安机关视野，源于一些企业和个人的举报。多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显示，被21世纪网涉嫌敲诈过的企业“实在太多”，站出来举报的还只是小部分。

　　犯罪嫌疑人、《21世纪经济报道》副主编、21世纪网总裁刘冬介绍，21世纪网本是《21世纪经济报道》的网络电子版，2010年，出于发展考虑，报社管理层决定让21世纪网独立运营、独立核算，由刘冬担任负责人。

以负面报道吸引拟上市或已上市公司关注

　　“我们的策略就是利用报纸的影响力，迅速拷贝报纸的新闻模式，刊登原创性、以深度见长的负面报道，吸引拟上市或已上市公司的关注。”刘冬说。当时，国内企业正以日均数家、十数家的速度大量上市，这为一些财经媒体提供了巨大的牟利空间。

　　刘冬四处招兵买马，作出明确分工——犯罪嫌疑人、21世纪网主编周斌负责新闻采编工作；犯罪嫌疑人、21世纪网广告部副总经理莫宝泉等人负责广告业务，与企业洽谈“合作”事宜。

愿意“合伙”则夸大正面事实 不愿“合作”就发负面

　　专案组查明，21世纪网通过公关公司招揽介绍和业内新闻记者物色筛选等方式，寻找具有“上市”“拟上市”“重组”“转型”等题材的上市公司或知名企业作为“目标”对象。对于愿意“合作”的企业，在收取高额费用后，通过夸大正面事实或掩盖负面问题进行“正面报道”；对不与之合作的企业，在21世纪网等平台发布负面报道，以此要挟企业投放广告或签订合作协议，单位和个人从中获取高额广告费或好处费。

通过公关公司以广告形式收取“保护费”

　　按照刘冬的指示，周斌每周组织召开选题会议，选择未与21世纪网建立“合作”关系的公司作为报道对象，撰写负面报道在21世纪网上刊登；涉及重大、敏感题材的，则报给刘冬审定。

　　“负面报道出来后，被报道的公司就会主动找上门来，或者通过公关公司找我们谈合作，一般都是以广告合同的形式，费用大致在20万至30万元之间。”周斌供述，“广告合同”一旦签好，他就会通知编辑部门将网上的相关负面报道删除。

　　“实际上，那些被负面报道的企业并不需要在21世纪网投放广告。”刘冬说，这是企业为了息事宁人被迫支付的费用，也可以说是“保护费”或者“拜山头”。

企业为上市杜绝负面报道 正中敲诈下怀

　　“一个企业上市，会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那么企业在准备上市的过程中，如果媒体上出现了针对该企业的负面新闻，这个企业上市就会搁浅，或者被证监会调查而取消上市资格。所以，企业在上市前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正面形象，不能出现负面报道，不管这些报道是真实的，还是不真实的。”刘冬坦言，对于已上市公司来说，负面报道也会令其经营受影响或股价下跌。

负面报道敲诈企业成行业“潜规则”非法牟利数亿元

　　犯罪嫌疑人、21世纪网记者王卓铭说，用负面报道敲诈企业是行业内的潜规则。“这也是集体行为，公司上下都这么干。”

　　刘冬的供述也印证了这一点。他交代，报社管理层对21世纪网的业绩考核中，有一条就是要覆盖70％至75％的当年新上市企业，与它们签订“广告合同”，每年都有数千万元的指标。他本人也要求周斌、莫宝泉在工作中体现利益的最大化。

　　刘冬表示，如果还是有记者“不慎”报道了其中一些企业，在企业的“危机公关”下，对于有长期合同、关系较好的公司，就会马上撤稿；对于关系一般、短期合同的公司，就会要求对方增加广告费用或者延长广告年限。

　　据专案组初步核查，2010年至今，21世纪网平均每年与100多家拟上市公司、上市公司签订“广告合同”，累计收取费用数亿元。

财经公关公司财经媒体“互利共赢” 犯罪链条日渐产业化

　　被卷入此案的上海润言和深圳鑫麒麟，都是在业内堪称领头羊的财经公关公司。办案民警介绍，在21世纪网大肆收取“保护费”的过程中，财经公关公司与之相互勾结、共同获利，而且数额巨大。

　　犯罪嫌疑人、上海润言公司董事长连春晖是该公司的创始人。她说，作为资深的从业者，自己见证了财经媒体公关行业的起源、发展和沉沦。

　　“2005年，Ａ股上市公司进入股权分置改革。从这个时候起，部分‘先知先觉’的媒体就开始探索以负面报道相要挟的‘合作’模式。”连春晖回忆，上市公司开始关注到媒体压力，有不少企业不得不花钱消灾，这种模式由此初具雏形；在后来的企业上市高潮期，被更多媒体争相效仿、直接复制，呈大范围扩张的态势。

　　连春晖说：“这种扭曲的交易不断生长，成为现实中的一大市场毒瘤。上市企业对这种媒体环境既恐惧又无奈，除了‘合作’别无选择，基本上被绑架了。”然而，这种媒体环境却成为了财经公关公司与一些财经媒体“互利共赢”、非法牟利的温床。

公关公司促成企业与媒体签“合同” 换取媒体少负面报道

　　犯罪嫌疑人、上海润言公司执行董事陶凯供述，自2009年起，润言公司就开始与财经类媒体合作，促成企业客户与媒体签订“广告合同”，换取媒体对企业客户的负面新闻少报道、不报道的效果，即所谓的“媒体维护”“有偿沉默”或“有偿不闻”。

财经公关公司收入主要来自四种方式

　　陶凯交代，财经公关公司的收入主要来自四种方式：

　　一是与企业客户签订合作协议，客户交一笔媒体公关服务费，每年20万至50万元；

　　二是为客户办酒会等活动收取的服务费；

　　三是通过给媒体“拉广告”的方式赚取返点，一般是广告合同标的额的5％至10％；

　　四是作为代理，赚取给媒体“拉广告”的差价。

　　初步审计显示，2009年以来，上海润言公司营业额达十数亿元，深圳鑫麒麟营业额达数亿元。

“保护费”模式对市场、投资者、媒体伤害巨大

　　连日来，身陷囹圄的多名犯罪嫌疑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刻反思和忏悔。他们集中谈到的一点，即是这种“保护费”模式对各方带来巨大伤害，为之埋单的是股民的利益、媒体的公信力、企业的发展乃至整个市场的未来。

　　“对资本市场来说，众多投资者参与其中，美好的愿望是享受公司成长的红利，但如果媒体不据实报道，故意隐藏敏感信息或故意误导读者，扰乱的将是整个市场秩序，以及大量投资者的信心。”刘冬说。

　　此外，陶凯列出更多危害：

　　一是损害上市公司的形象，可能会影响其市值和正常经营活动；

　　二是有示范效应和连锁效应，影响后续拟上市企业接受这一“潜规则”；

　　三是增加上市公司额外支出，影响企业收益和持续发展能力，尤其是对一些规模比较小的企业影响更大；

　　四是干扰了大众视听，严重影响大众对上市企业乃至资本市场的判断，进而导致股价的异动，带来股市巨额财富的蒸发，广大投资者蒙受巨额损失。

　　“对媒体行业也是巨大的伤害。”陶凯说，这显然违反媒体从业者应当遵循的公平公正的职业操守，也违反了新闻报道的独立性、客观性和真实性原则；还败坏了行业风气，引发更多媒体效仿，催生出更多的违法犯罪。

记者忏悔

丑陋模式下 21世纪网记者急速沉沦

　　在此次的犯罪嫌疑人中，除了21世纪网的高管、经营人员，还有一线采编的记者。

　　今年32岁的王卓铭是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学习新闻专业。2008年他进入心仪已久的财经类媒体之一21世纪经济报道。

稿件“换钱” 从争辩到麻木

　　在工作中，王卓铭按照报社和领导口味，采写不少企业的负面报道，但后来他发现很多稿件在21世纪网刊发不久就被删除。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特别是今年6月以来，他撰写的关于石家庄药业、亿腾医药、科伦药业、珠海亿邦的四篇稿件，都是刊发没多久就被删掉。王卓铭对此非常生气，并和主编周斌发生争吵。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王卓铭身上，其他记者身上也很普遍。

记者：这就像吸毒 一旦做了覆水难收

　　今年8月，王卓铭撰写一篇关于声广健康的负面报道，稿件写完后，他并没有马上发出去，而是想到约见被举报人。约见被举报人很快有了成效，双方见面后王卓铭表示可试着帮忙删除稿件。通过亲戚开的公关公司居中运作，最终王卓铭的亲戚向声广健康收取85万元，其中21世纪网收取合作费用20万元，王卓铭从中获取好处费12万元。

　　近期证券市场上首次公开募股又重启了，谙熟财经媒体盈利模式的王卓铭说，很多靠利用首次公开募股像企业收钱的媒体又狂欢起来。

　　王卓铭说：“我感觉整个生态越来越恶劣，一家企业给你30万，50万，一百家上市公司能有多少？钱来得太容易！这就像人吸毒一样，吸上戒不掉，只会越来越严重，一旦做了就像现在的局面覆水难收。”

　　记者获悉，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侦办中，涉案企业已达100多家。公安机关专门开设了号码为“010-61780039”的报案电话，欢迎社会各界举报犯罪线索。

央视评论

打击新闻敲诈 重塑中国新闻界公信力

　　对于此案，央视评论员杨禹表示，21世纪网涉嫌新闻敲诈案件在财经媒体圈并非个案，甚至已经成为行业内的一种潜规则，那些严肃认真负责任做新闻工作的同行们看了一定非常痛心。这起案件应该带给我们一些反思和警醒。

对新闻敲诈必须依法严厉打击

　　对这样的新闻敲诈行为必须严厉依法打击，从过去查处的一些案件，包括这起案件可以看出来，这种新闻敲诈绝不是个案，这是中国新闻界长期存在的一颗毒瘤。

　　这些中国新闻界的害群之马，不仅触犯法律，而且挑战了新闻职业操守基本的底线。他们公器私用，把新闻传播异化成了一种新闻牟利行为，把舆论监督给异化成了一种新闻敲诈的行为，这不仅危害中国新闻界的公信力，而且破坏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秩序。公安机关依法严厉打击，社会各界包括中国经济界，包括广大的新闻工作者，一定非常支持。

新闻敲诈行为正呈现新特征

　　这种新闻敲诈行为在今天这个阶段正在呈现一些新的特征：

　　第一，从过去个别人的“零敲碎打”，现在正在变成一种成团伙、有模式、成套路的系列敲诈；

　　第二，从过去主要依靠广播、报纸、电视等传统的媒体平台，逐渐增加了更有效率，成本更加低的网络平台；

　　第三，从过去散见在各个领域的一些新闻敲诈行为，现在开始集中在比较有专业性的财经新闻领域。这次涉案的新闻工作者都具有相当的新闻专业能力，具有相当的资本市场专业知识，但是他们把这种专业能力作为一种屏障，把中国资本市场的成长性给异化成了自己腰包的成长性；

　　第四，从过去很多直接涉案人，自我受到某些利益的那种诱惑，又增加了一种内在的驱动力，某些新闻机构他自上而下、唯利是图的这种内部考核的机制，实际上也对这种犯罪行为推波助澜。

公信力是中国新闻界的生命线

　　司法机关依法严厉打击新闻敲诈，这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及时举措，中国新闻界广大新闻工作者面对这起案件，应该从中汲取教训，共同来进行深刻的反思。公信力是中国新闻界的生命线，广大新闻工作者要遵守法律，恪守新闻职业操守的底线，恪守新闻准则新闻伦理，要为这个社会传递主流价值观，而不是乌七八糟的价值观。面对那些扭曲的价值观，某些巨大利益的诱惑，新闻工作者应该时刻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事这个职业的性质，宗旨和使命、责任到底是什么，对这个要保持清醒的认识。

　　新闻行业的管理部门跟资本市场的监管者，大家要一起努力，让监管的管理的专业性，压制住内心新闻敲诈者所谓的专业性，把这些努力做到了，才能让真正的让新闻敲诈无处藏身。

（来源：央视新闻、新华社）

本期监制丨余伟利

主编丨江平

编辑丨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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